就飘回去了,飘回火神重工的车间,飘到那些总在工位间晃悠的监工身上。这些人从不穿沾油污的工装,永远是比工人干净半截的深蓝色制服,领口扣得严丝合缝,跟怕沾着半点苦似的,好像这样就能跟干活的累隔开。
手里攥着个铁皮记事本,边儿都磨亮了,可从来不是记工人的难处——谁的机床不好使了,谁的手套不够用了,他们看不见。那本子是用来圈“错处”的:谁的扳手没按规矩挂左边,谁干活慢了半分钟,谁换零件时多歇了十秒——这些芝麻大的事儿,都要用红笔重重圈上,再当着所有人的面念,语气里没一点温度,就只有“按规矩来”那股凉劲儿。
他们走路总慢悠悠的,可每一步踩在水泥地上,都像敲在工人心上。路过工位时,眼睛不看待装的零件,也不看机器转得顺不顺,就盯着工人的手、工人的脸,跟要从每个小动作里找出“不服管”的茬儿似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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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回她就看着,一个师傅正攥着烫手的零件调角度,监工突然在背后开口,让他停下。为啥?就因为手套没拉到手腕。可那手套早磨薄了,拉不拉上去,都挡不住铁件的烫啊。可没人敢说啥,只能停下手里的活,听着监工训话,等人家满意了才敢继续——这时候零件早凉透了,又得重新加热,白白多耗半个钟头。
其实这些监工哪是来帮忙干活的?就是来守着那些早僵了的规矩。他们像贴在车间里的一层冷膜,把所有想透气的缝都堵死,仿佛只要盯得够紧、罚得够狠,就能把所有人都变成不会想事儿的工具——只会“按章程干”,从不想“为啥要这么干”。
再想想陈树生说的“多体察下属”“分清楚权责”,这俩简直像镜子的两面。一边是冻得人发麻的影子,一边是带着点凉却能让人醒过来的光。伊芙琳站在中间,只觉得喉咙里那团堵着的东西,又沉了几分。
AK-15站得笔直,肩线绷得没一点松垮。垂在身侧的手,指尖无意识蹭着枪身上刻的浅纹——手套磨薄了,金属的凉劲儿直接渗到皮肤里,跟她这会儿的心思差不多:冷静是冷静,可总有点滞涩,转不开弯。
眼前这堆人事上的缠缠绕绕,她张了张嘴想评说两句,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,连呼吸都保持着近乎机械的平稳。她脑子里的逻辑程序厉害得很,连战斗里攻防参数的毫秒差都能拆得明明白白,战术部署的最优解也能瞬间算出来。可真到了人和人打交道这儿,那些藏在话里的试探、职场上没写进规矩的“潜意思”,却像没解的谜,再精密的数据流也算不透。
那些弯弯绕绕,不是能输入的参数,也不是能执行的指令,是带着人的温度、又没个准头的变量。而这种变量,恰恰是她这种生来就是兵器、是把执行任务的钢刀的存在,永远摸不透的盲区。
尤其“人际关系”和“职场规则”搅在一块儿的时候,那复杂劲儿更像张密不透风的网。她早习惯了非黑即白的指令,习惯了“执行—完成”这种明明白白的闭环。可在这儿,“合理”的事儿未必“合规”,“对的”选择也未必有人认——就像之前在车间瞧见的,明明能省力气的流程,就因为“按规定来”,愣是被压着不能改;明明该关心的工人难处,倒被监工记在小本上,当成了“违规”的错处。
这些事儿,按逻辑算得清利弊,可搁在人的情绪里、现实处境里,就找不着能走通的答案。对她们这些从战场上出来的兵器来说,人心的褶皱,可比硝烟里的弹道难揣测多了——毕竟弹道再复杂,也有轨迹可寻;人心的弯绕,却没个准谱。
空气静了没几秒,陈树生的声音就响了,把这沉默给破了。他指尖搭在桌沿那叠文件上,指腹蹭着纸页磨出的毛边,偶尔抬眼扫向窗外——远处厂房的轮廓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铁色,硬邦邦的,像这片地方所有按规矩转的齿轮。